身價千萬的野雞車大亨,65歲淪為街友,口袋只剩7元,卻在街頭找到真愛...「這輩子我可以為她生、為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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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歲的王子從五股的山上下來後,立刻被打入最底層的民間,開始流浪的生涯。

老天大概怕他太慢進入狀況,第一個晚上還讓他遇上颱風,根本無法入睡。越夜越強的風雨掃溼全身,王子也不管了,他心裡想:「要是能死了更好。」

以前他常說自己比和尚還厲害,閉著眼睛就可以一字不漏唸完大悲咒,但此刻茫然坐在龍山寺對面的他,心裡環繞的立體聲只剩下:「我怎麼會變成這樣?

野雞車大亨

王子年紀輕輕就買了一部車做起野雞車生意,自己開,也請別人跑;日子雖忙卻很輕鬆,生意好的時候乘客會自己找上門,連叫客都不用,一天差不多可以賺到一萬五。

「民國六十幾年的一萬五,有多大!」他說。

那時正值十大建設時期,高速公路先開通基隆到台北,再延伸到新竹、台中,一段一段往南,直到民國67年全線開通。但王子野雞車的好景也就這幾年,「後來遊覽車出來了,我們2200C.C. 柴油的載輸它。」

王子在野雞車這行賺了多少錢他沒說,倒是透露他在當時整個社會看到石頭就拜、看到寺廟就求明牌的大家樂上,總共輸了一、兩千萬。

當野雞車不再有生存空間之後,王子索性把車賣掉,開始和朋友合組地下錢莊。雖然是沒良心的事業,但他強調自己是有良心的,客人借錢他都勸人家不要借:「我是做二百分利的,你借一萬只能拿走八千,十天後就要還一萬,付不出來還要再加兩千塊,這利息多高!」

他還好心教借錢的人:「地下錢莊收錢沒在客氣的,在這家借了還不出來的話,絕對不要再到別家借,乾脆跑了就算了。」因為即使是網路不普及的DOS時代,有些公司也會互相交換資料,所以換一家錢莊不僅借不到錢,還可能當場被抓。

地下錢莊這門生意不會虧本,王子的口袋再度麥可麥可(意指很有錢),但他總覺得自己在害人,錢花起來並不快樂,所以他最喜歡做賭客的生意,時常到玩四色牌的地方湊熱鬧,賭客贏了錢馬上就能還,不用擔心對方被斷手斷腳。

「吸血嘛,沒有好結尾的」,他為自己的高利貸生意下了結語。「而且只有你流血流汗、害到自己勞力的,那個錢才有辦法留下來;做沒良心的事情,錢根本留不住。

這是他的經驗談,他在地下錢莊光是分得的紅利,丟到水裡都能砸出個大水花來;但跟著朋友天天出入酒店的結果,酒國名花是看了不少,但錢也迅速流光,最後乾脆退出合夥。

親兄弟,算不完的帳

決定走回正途的王子,在台北土城找到一家有上百名員工的布工廠,他進去的時候已經老大不小,不懂電腦、經驗值又是零,只能從待遇僅高於清潔工的包裝員開始做起。

王子得意地說,一匹布20幾公斤,很多人做不到一個月就離職,但是他逼自己鍛鍊到從機器運布下來到包完、裁完還有時間可以喘口氣與喝杯水,他一個人一天就能處理五、六千公斤的布,且十幾年來都保持全勤。

一開始當然是因為不想被扣3千元的獎金,但之後就變成一份榮譽了,連會計結婚要讓他請假不扣薪去喝喜酒他都堅持不要,就這樣一步一步升到配繕課課長,直到工廠因為股東的問題關門大吉,他才不得不離職。

不過這回已有相關經驗的他隨即被五股山上另一家布工廠找了過去,一個月4、5萬塊的薪水,不用扛布,只要核對一下貨物、「扛筆簽名」就好,他輕鬆地說。但閒不下來的王子有時還會幫忙開堆高機,據說這是需要眼睛看得準、技術要夠好,才能把布穩穩堆到架上的功力。

王子進去一段時間後,覺得工作環境與待遇都不錯,就找了上一家公司被資遣的老員工過來一起打拚,也算是創造台灣低失業率的功臣之一。

那是蔣經國當總統的時代,紡織業是台灣賺取外匯的主力。與王子同父異母的大弟與二弟也都在這一行,大弟還自己開公司當老闆,但後來聰明的二弟騙走公司400萬後,兄弟決裂,敗光400萬的二弟就把腦筋動到王子身上。

人家說親兄弟明算帳,但同父異母的王子卻看在父親的面子上願意照顧這個弟弟,每次都一兩千、一兩千地給他零花。

有一天,弟弟又搭著朋友的車來找王子,理由是:車沒油了。不管這聽起來有多瞎,王子還是照例掏出兩千塊。

他不知道那台沒油的車裡,坐的雖然確實是弟弟的「朋友」,但卻是弟弟在路上不巧碰到的債權人。弟弟欠了人家40萬,對方當然不會放過這天上掉下來的討債機會,逼迫弟弟立刻還錢。弟弟自知跑不掉,只好搬出「我是借哥哥7、8千萬跟別人合夥開布工廠所以才還不出錢」做為緩兵之計,並把對方帶到五股山上,確認真有其人其事。

在不久之後的農曆過年期間,還在高雄度假的王子突然接到老闆的緊急電話:「工廠失火了!」身為工廠重要幹部的王子立刻趕回,只見大火燒得廠房的鐵皮屋頂都融化了,慶幸的是,起火點是機器這半邊而不是布匹那半邊,否則火勢更加不可收拾。

調閱監視器發現一名可疑的縱火嫌犯,王子立刻交給警方,警察也很快就逮到人,結果竟然是那天開車帶弟弟來借錢的朋友。

對方在警局錄口供時忿忿不平地說,王子是個垃圾哥哥,跟弟弟借了7、8千萬開工廠,卻連40萬都不願意幫弟弟還,這麼可惡的哥哥,一定要幫朋友出這口氣。

警察在調查時,發現王子同父異母的家庭還有十幾個兄弟姊妹,布工廠老闆得知如此複雜又危險的家庭關係後,立刻把王子開除以免後患無窮,但老闆也很聰明,要王子簽下「健康因素自動請辭」的切結書,讓他日後無法到勞委會檢舉雇主沒發放資遣費。

沒錢、沒得吃、沒地方住

過去在工廠包吃包住,所以王子把薪水全拿去招待朋友以及賭六合彩,身上根本沒存什麼積蓄。從五股落魄下山後,王子在風雨交加的龍山寺對面勉強熬到天亮,但好面子的他終究還是不好意思去找同父異母的兄弟,只能在龍山寺附近迷迷糊糊地過日子,直到身上彈盡援絕,才跟著其他街友到龍山寺外排隊,等人分送拜拜後的饅頭。

儘管如此,王子依舊振作起精神找了4、50份工作,只是每家公司都不願意聘用65歲以上的員工,理由是擔心危險,當然也怕生產力不足。

還好65歲也不是絕對的壞事,往好處看,王子至少還有3千塊老人年金可以領,可是再怎麼節省,撐不了多久就沒了。

「怨不得誰,只能怪自己不懂得打算,如果讓我回頭20年,絕對不碰賭。」

現在,他只想死了就算了。

「人就是這樣,沒錢、沒得吃、沒地方住,就不想活了。」

王子是認真的,有天閒晃到西門町峨嵋公園時,他看中一棵緊鄰電線桿的樹,覺得這環境好極了,只要天一黑,有遮蔽物擋住,上吊就不容易立刻被發現,一了百了!

夜晚即將來臨,王子去附近五金行買了繩子,正準備前往這輩子的歸宿地時,有個醉醺醺的瘦子迎面走來,一經過王子身旁,就突然動手一陣亂打。

王子被打得莫名其妙:「老大,你是打我什麼?我又沒惹你,我年紀這麼大了,你這樣打我不好。」

瘦子打完之後好像稍微清醒了:「啊!對不起,我看錯人了!」

這樣一陣旋風式惡搞之後,被打到跌在地上的王子心想:「我的人生真是有夠倒楣,連要死了都還被人揍!」

狼狽爬起後,王子到附近的椅子休息,看到坐在隔壁的流浪漢穿得比自己還破爛,讓他更想不透:「他們看起來也沒比我好,怎麼還有力氣打人?怎麼不會想上吊?」不斷思考這問題的王子也無心回到樹下了。

後來遇見一位皈依佛光山星雲法師的大嫂,這位大嫂勸王子不要輕易結束生命:「不然下輩子還是要這樣死!」

遇見燈塔

在街頭生存的人平時會互相通報一些好康消息,但王子很少跟人聊天,甚至連頭都習慣低低的,就怕在路上被熟人認出來,所以根本不知道可以去萬華社會福利中心找那位人稱「丐幫幫主」的張獻忠尋求生活上的協助。

直到某天半夜在艋舺公園睡覺時,社福中心前來發放「旺旺集團」的救濟紅包500元,隔壁的街友提醒他:「這就是獻忠,有事可以找他幫忙。」他才第一次見到獻忠。

那一天,王子身上其實只剩10塊錢了,若是以前,他根本就不可能把區區500元看在眼裡,但現在,「這500塊我看得比天還大!」他感謝善心人士,也記住了張獻忠。

對於睡在艋舺公園,王子有一些想法:「今天我是沒有能力,不然憑良心講,街友應該組個自衛隊,人多一點,夜間來來回回巡邏,讓其他人安心睡覺,不然警察不會管你安全!」

原來報紙上偶爾登出街友在公園被打死的新聞都是真的,王子就碰過一次。

那晚,王子在睡夢中被遠處的聲響驚醒,有三、四名小混混從公園那頭一路拿棍子狠揍鋪著厚紙板睡在地上的街友:「睡什麼覺!」

有一個街友的老母親每天喜歡到龍山寺拜拜,堅持不接受社會局安排住進養老院,她兒子只好把她帶在身邊一起流浪,其他街友也會幫忙照顧,結果這位九十幾歲的老母親照樣被打,他兒子怒吼:「人家都可以當你阿嬤了,你也打?」沒想到這群混混被激怒後打得更兇!

王子見狀立刻鑽到公園的椅子底下才逃過一劫。

晚上睡不安穩,清晨五點又會被公園管理處的人叫醒,即使睡意仍濃也只能收起睡袋或厚紙板換成坐著睡,或是出去四處閒晃。有天王子經過艋舺大道上的燈塔教會時,裡面傳來一首歌:

野地的花  穿著美麗的衣裳 天空的鳥兒  從來不為生活忙
慈愛的天父 天天都看顧   祂更愛世上人 為他們預備永生的路 
一切需要  天父已經都知道 若心中煩惱  讓祂為你除掉
慈愛的天父 天天都看顧   祂是全能的主 信靠祂的人真是有福

王子在門口聽得入神了,詩班反覆唱,他就反覆聽,聽著聽著,竟迷迷糊糊走進教會。

燈塔教會是由同樣經歷街頭乞討生活的王愛敏牧師從美國回台為街友創立的,門口放著「餓了,請你來吃;渴了,請你來喝」的看板,現在由盧光武牧師負責。

盧牧師告訴王子:「只要你有困難,就向耶穌求,祂一定會幫你!」

王子還不懂什麼教義,但這句話卻進到了心裡。

某天,王子身上只剩下7塊錢,他在夜晚的公園煩惱著:「還要7天才能再領3千塊老年津貼,7塊錢怎麼辦?」

平時遇到龍山寺沒有分送饅頭的早上,他都會去吃一碗十塊的白稀飯,有時候則去廣州街買個饅頭,也是十塊錢,再到龍山寺喝水把肚子裡的食物體積撐大,「當過兵嘛,就知道怎麼吃一餐耐一天。」

但是,只剩7塊錢了,「耶穌啊耶穌,祢能不能幫幫我,我聽牧師說有困難找祢,祢就會給,祢知道我不是騙祢的,我是真的有困難。」王子祈禱著。

他坐在那裡發愁,看著前方一小塊不明物體,被大家踢過來踢過去,有時踢到他眼前,又被踢到遠處,有時候還被一腳踩上去,「我就慢慢走過去,眼睛看一下四周,用腳踩住,不敢撿。」

為什麼不敢撿?

「大家兇巴巴的,萬一撿起來打開是錢,被看到了還得了。」

繼續觀察一陣之後,王子蹲下身,解開鞋帶綁啊綁、弄啊弄的,再不經意地撿起那一坨不明物體捏在手裡,慢慢移動腳步走到公園外圍。王子強調那不明物體對摺到有夠小,「我打開、打開、再打開」,結果竟然是一張千元大鈔!

「我高興死了!噢,耶穌我相信祢!耶穌我讚美感謝祢!從心裡面謝謝祢,祢真的是救了我、讓我高興、讓我活下來。」

王子說:「神奇啊!真的神奇,這絕對是耶穌的恩典,不然艋舺公園裡都是流浪漢,窮光蛋怎麼可能有錢?」

親身感受到耶穌照顧的王子,開始到燈塔教會聚會。

王子與公主

教會裡有個精神狀況不太好的劉小姐,王子從沒跟她講過話,但記得這面孔。

某個炎熱的夏天,王子坐在公園蔭涼處看到劉小姐好像暈眩到站不住,就主動過去關心。劉小姐說自己發病了,要快點送醫院。原來,劉小姐長期患有恐慌症,得這種病的人會突然覺得自己快死掉或心臟病即將發作。

王子連忙帶她搭車到中興醫院掛急診,還用口袋裡僅存的一點老人年金幫她付了醫藥費。

從那天起,劉小姐就天天到艋舺公園找王子,把自己的人生掏心掏肺地對他說:她曾遭遇嚴重車禍,腦袋可能是這樣撞傷的。跟一個男人結婚後生了一個兒子,但不曉得爸爸是誰。十幾年前被趕出家門時,原本住在台北車站,後來社工幫忙申請低收入戶,也幫她租到了西園路上的廉價雅房。接著女兒也成了劉小姐的「學妹」,跟一位街友生了小孩,但沒能力扶養就交給政府,劉小姐不時還會在街頭碰到自己的女兒。

王子每天早上聽她說這些故事,再一起去吃教會提供的免費午晚餐,到了晚上九點,王子就很有紳士風度地送她到公園附近的站牌,看著她坐上車回家。

不久後,王子因為膽結石住進市立醫院準備開刀,沒有家人在身邊,手術同意書還是盧牧師簽的。

開刀前,醫生依照規定叮囑王子手術當中可能發生的危險,王子說:「隨便啦,能開到心臟停下來最好!要不然幫我把心臟拿掉,我還感謝你!」對於活著,王子仍舊可有可無。

醫生說:「我們不能做這種事!」

手術結束後,據王子轉述:「我弟弟在長庚醫院也動過割膽手術,4、5天就出院,肚子只留下一個小疤。我一樣也是開膽啊,可是我肚子是從上面開到下面,住了一個月。」弟弟來探病時還安慰他:「人家都說進到這家醫院的開刀房就別想出來,你能出來已經算運氣好!」

還能活著,運氣到底算好還是不好?開完刀第一天,王子形容:「一呼吸就痛;咳嗽的話,痛、死、你!」痛到連想爬起來從七樓病房的窗戶跳下去都沒辦法。

第二天,劉小姐出現了,原來是牧師告訴她王子需要人照料。

「我像個活死人一樣在醫院躺一個月,她就在那裡照顧我一個月,24小時不離開。」

劉小姐雖然精神狀態常有問題,但聰明的她很快就跟王子培養出眼神的默契,王子的傷口一說話就痛,所以他想要什麼,看她一眼就行!

盧牧師也常來醫院看王子,幫他買些需要自費的醫療用品。

每次牧師來的第一句話都是:「吃了沒?」劉小姐每次都回答:「沒有!」

牧師問她:「怎麼還沒吃?」

「沒錢啊!」

牧師就給她一千塊。

王子佩服地說:「厚,她很會賺錢,我住院她賺了不少;我弟弟來探病,她也跟弟弟說自己還沒吃飯,其實早就吃過了。」

為什麼喜歡說還沒吃?劉小姐回答:「想要錢啊!」

王子取笑:「她化緣習慣了!」

明明說的是坦率好笑的片段,但王子的眼睛突然泛起淚光:「我真的很感激她,那時候動都不能動,全靠她餵飯、吃藥、把屎把尿……,那時我心裡想:這一次如果我能爬起來,後半輩子我會想辦法,賺多少通通都是她的!」

王子要報答的,當然還有盧牧師。

住院後半段,王子陷入失眠,他在電話中求助:「牧師,我不能睡。」

「為什麼不能睡?」

「我躺著不能睡。」

看起來像是雞同鴨講的回答,盧牧師卻說:「我馬上過去。」

那時已經晚上11、12點了。

王子說牧師很累需要休息,隔天還要講道,而且這已是那天第二次把牧師叫來醫院了,但盧牧師毫不推辭。

牧師一趕到,王子指著空氣對盧牧師說:「你看!前面有個小女孩,長長的白頭髮,一直向我走過來。我把眼睛張大大地看,這邊怎麼有個洋人、沒有穿衣服、比我還胖三倍,一直走過來看,好恐怖。這邊也有個大鬍子飄過來在我臉上,那邊有個女孩子被綁著推過來推過去,上下左右都是,一直來一直來,到我眼前就沒有了……。」

盧牧師聽完王子描述的景象,只說:「來!我幫你禱告。」禱告完,王子四處看看,什麼可怕景象都沒了,但牧師仍舊留下來陪王子聊天、確定王子安心睡著後才離開。

王子曾納悶,盧牧師為什麼對他這麼好?盧牧師說:「我看你這個人很特別。」

王子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麼特別,只覺得窩囊。

但他認定:盧牧師與劉小姐這兩個人將會是他這一輩子真正的朋友。

王子的紳士風範

出院後,王子問劉小姐:「搬過去妳那裡住好不好?我睡一邊,妳睡一邊。」

王子一入住,立刻幫她改善水電的問題、又修好壞掉的電視;衣服穿髒了,王子幫忙洗;嫌外面飯菜咬不動,王子就回家下廚煮,這對當兵時一次要辦十幾桌的王子根本不成問題。兩人相識時劉小姐還瘦巴巴的,現在全萬華街頭的人都知道是王子把她養胖的。

有時王子感嘆:「她好像得到一個沒有薪水的傭人。」

這個傭人,還會帶自己家的小姐出門去玩,「我以前開奧迪的車,台灣我沒去過的地方可能只有離島。」所以只要劉小姐想出門,王子就會想辦法安排免費的行程,白天逛西門町的櫥窗,傍晚就去公園,或到龍山寺的地下街聽人唱歌,有時也會花點小錢搭客運到遠一點的基隆。

劉小姐喜歡買衣服,每次王子領到3千塊的老人年金,就會幫她買一件100塊的新衣,劉小姐就很開心。

別人看他們出雙入對好不幸福,但王子說:「她根本就是『強力膠』,不能三分鐘看不到人,哪怕只是出門透個氣,她馬上就說:『我跟你去』,連買個麵包也要跟我進店裡,叫她在外面等都不行。」王子說得像抱怨,但誰都看得出來他的驕傲,「以前她到教會都是進去5分鐘就站起來走了,牧師作證,最多十分鐘!但現在跟我在一起,一坐就一、兩個小時,從頭坐到尾!」

如膠似漆的兩人,只有一種狀況,劉小姐才願意讓王子離開她的視線,那就是擔任盧牧師的好幫手。

盧牧師負責的燈塔教會就像小型的艋舺公園,集結了一群流浪在外抑鬱不得志的人,有些人一有錢就買酒,一喝酒就成了「自認為比總統還大」的老大,牧師講一句,他講五句,有時候牧師會忍不住制止並求援:「不要講話!誰有辦法?」這時王子都會起身去拍拍對方:「欸!兄弟啊!好悶啊!出去抽根菸!」

本來王子為了省錢,菸都戒了,現在為了這些教友又開始必須抽兩口。當對方的嘴巴說天說地時,他也只是靜靜地聽,時間長了他才會問:「渴不渴?要不要喝涼的?」也不管對方要不要,人就已經被帶到對面的攤子。

劉小姐知道王子是去幫盧牧師的忙,都會乖乖待在教會裡面等待王子歸來。

「除此之外,絕對黏緊緊。」王子說。

被緊迫盯人會不會累?他回答:「可是這輩子我沒有感激誰,除了盧牧師,最感激的就是她,我可以為她生、為她死,後半輩子無論如何,都不讓她受欺負。」以前艋舺公園裡的男性偶爾會欺負劉小姐、吃吃豆腐,現在有王子保護著,再也沒人敢這麼做了。

但兩人同居,看在燈塔教會創會的王牧師眼裡,還是覺得不妥。

有一次王牧師回台時告訴王子:「有一天我要幫你們證婚,但你們還不是夫妻就住在一起,這樣是有罪的。」

王子說:「牧師,耶穌說,沒有罪,因為我們心裡面沒有黑的話,就沒有罪。你們放心,耶穌作證,我跟她只是……耶穌也知道!我可以說是報恩,這輩子都要照顧她,不會因為她是女孩子就怎樣,我們只是手碰手而已,其他都是很單純的,永遠都是最好的朋友,她永遠都是我的恩人,這輩子我不會再去認識誰了。」

說完又忍不住翻案,「有啦,也是有認識別的女孩子……可是她會看喔,這個老的,沒關係!太過年輕的,她就會把我拉走:『不要、不要跟她講話,走!』」

其實萬華一帶的人也早就認定他們是夫妻,但王子很堅持:「現在我們還是男女朋友、我很尊敬她的男女朋友。」王子強調:「她不要的我都不勉強她。」

還沒來得及遐想,王子就舉例:「她東西咬兩口就丟掉,我也都撿起來吃。」

王子又將兩指併攏放在太陽穴的位置點了點:「她雖然頭腦有問題,還是有自尊心的,有錯不能直說,像早上起來她嘴巴口氣不好聞,我都不會嫌她臭,只會告訴她:『去刷牙!』可是我們這個寶貝會回答我:『不用刷!只有一顆牙!』」

街友很多都是這樣,嚴重的牙周病導致牙齒一顆一顆掉,但也沒錢裝假牙。

哭笑不得的王子跑去買漱口水幫劉小姐保持口腔清潔,但仍抵擋不了劉小姐因為胰臟不好而常常冒出的腐臭味,每當劉小姐靠近王子說話時,「我都是嘴巴閉著不呼吸、聽她講;因為你不能說『旁邊去、旁邊去』這樣藐視她。」

王子就是王子,做什麼都體貼紳士。

要活得比她久

以前王子常把「死了就算了」掛在嘴邊,曾有一次遇到混混找麻煩,對方說:「我拿一把槍抵住你,看你跪不跪!」王子很豁達地告訴對方:「拜託,你有槍就把我開了!我感謝你,還給你一個紅包!」

但現在不一樣了,「我不能死,我要活得比她久才能照顧她,所以身體健康都要很注意。」王子還找一個93歲的街友討教保養祕方,對方說,每天深呼吸15分鐘,「膀胱那裡都還會硬硬的。」醫生說早上的空氣對心臟好,王子就每天早起做運動;生病了,也乖乖到醫院用福保[1]掛帳吃藥。

王子現在還接受社會局介紹的掃地工作,努力存錢。

「剛出來流浪時什麼都不懂,只會找工廠的工作,但沒有用,沒有一家會用你。現在就是去掃掃地……我喜歡做,為了身體好我要多動,感謝社會局幫我保養身體還付我薪水!」

有了新工作的王子不再像以前一樣賺多少花多少,「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做牙齒,沒有牙齒吃東西都只能用吞的,但假牙一副要好幾萬,要很認真存。」所以相同的掃地工作有些街友一個月只做10天,但王子除了週末及國定假日以外都不休息,還全力配合加班,有時一個月最多掃到28天,每個月有一萬多塊的薪資。

清早出門掃地的時候,劉小姐也黏緊緊嗎?「她喜歡賴床,而且她不能掃,這筆錢會影響低收入戶的身分,但我出門就不讓她睡,把她帶在身邊,叫她幫我拿袋子、倒垃圾。」

我吞下「到底誰黏誰」的吐槽,只說出真心的羨慕:「你們這樣根本就是夫唱婦隨啊!」

「真的,比較沒有錢而已。」

[1] 福保是屬第五類被保險人,適用於《社會救助法》規定的低收入戶成員, 因為主要對象是低收入戶,算是社會福利的一種,所以簡稱「福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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