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來談一談關於「會不會恢復」跟「有沒有變好」這個心情。
腦出血後，在加護病房時，我就發現我和原本的自己不一樣了。護理師跟醫師當時詢問我很簡單的問題，我卻聽不懂自己在說什麼，即使內心裡，我有我想回答的內容，卻怎麼都沒辦法找到對的聲音說出來。
那種感覺，有點像是走進了一大片的圖書館裡，我知道我要的某一本書裡面有答案，我也走到了附近的區域，但我看著架上10幾本書，卻不知道到底哪一本才是我可以使用的。
慢慢地，隨著復健，我有了很大的進步，但直到現在，我仍常常會有那種沒辦法立刻找到其中一本書翻出來的感覺。我能做的，就是都翻開來看看、嘗試看看，如果有人在旁邊幫忙，我就試著從我想要的書的周圍描述，有時候我們可以一起找到方向，有時候我們就放棄使用這個表達，可能沒辦法這麼精準也沒關係，能猜到類似的意思就好。
我還記得，有一次我突然好想吃薯條，但我說不出來「薯條」這2個字，能說出來的是：「那個是有一個姪女工作中常常會吃的東西。」是的，我內心想說的是「麥當勞」（姪女在麥當勞打工），但我找不到這個聲音，說不出來。
父母猜了好久，每一個我聽起來都覺得不像，但我又沒辦法給出更多提示了，最後，是爸爸猜對了——那個瞬間，像是中獎了一樣，我們都好開心。
說不出口、看不懂字，像被困在孤島的靈魂
第1次非常驚慌的心情，是度過急性期之後，我終於看到了文字，但，每一個文字都跟我沒有任何關係。我不可置信，每一個字我都很熟悉，但為什麼組合起來我就是看不懂？很努力再看一次，忍著頭暈想吐的不適，一個字一個字試圖判別，但是我沒辦法。每一個字的音韻都沒辦法連接在一起，沒辦法念出來，更看不懂。
當時，我的內心就像是被困在孤島，覺得「完蛋了」，身為諮商心理師，表達跟溝通就是最重要的工作，我該怎麼辦？
還好開刀後，失語的症狀減輕了許多，我鬆了一口氣。雖然還是時常卡住，連接不上，但能感覺到身體狀況有機會慢慢變化，不會一直停留在最糟糕的時候；而後續面對肢體、視野缺損、語言復健，有時候很樂觀，有時候則感到很絕望、憤怒。
我發現，對於復健成效與心情的感受是隨時在變化的，可能是因為身體的狀況，也可能因為發生事件的刺激：我該如何調適期待的心情？也對實際的病況有清楚的認知。這些都是很需要隨時自我覺察，並且安撫自己，給自己支持的！
啊！我想到了，就是「如何積極地與病識感樂觀共處」，意思是，我能夠清楚我現在的困難，也能夠對於未來可能性的方向抱持希望。然而，在突發性的腦傷後，最大的阻礙是來自於「落差」，因為知道自己曾經擁有的能力水平位置，一瞬間與過往不再相同，所面臨的是失落的議題。
醫療的立場是「功能實用主義」，在已造成不可逆損傷的部位，找出另一個神經連結或使用不同途徑去完成所需要的能力，因此，比起「回復到腦傷出現之前的狀態」，在「有能力使用日常中會需要的範圍」才是重點。
就像我的語言區損傷，主要是顯現在命名型失語、失寫、些微失讀上，我的語言治療師跟我說，其實語言的問題，並不是去看「為什麼不行」的答案，比較看重的是「結果」，要訓練的是恢復必要的功能，例如能夠表達、能夠溝通。
沒辦法寫字這件事情，其實就不會強求，在已造成的損傷之下，我們是要維持生活不產生困擾的程度，不需要要求完成所有原本的能力水準（我是因為職業需要，不然可能也不會被安排語言治療）。
接納不同階段的自己，有時沒有退步就已經很好了
失落過後，就是接納的功課——要重新認識新的自己，要重新去調整對自我的看法與感受，才能使身心安穩下來。
在復健中，進展出現停滯時，挫折感必定無法避免。這時就要回頭去看看：所謂的「沒有變好」是什麼意思？「好」要如何被定義？
如果你只用單一標準在衡量自己的失敗，你是不是在給已經很痛的傷口，再挖更深的洞？有時你可能會因為天氣變化，可能因為心情煩躁憂鬱，影響到你的身心整體；有可能你今天沒有退步，就已經是很厲害的事情了，也有可能今天需要做的努力，就是讓自己疲累的身心休息一下。
看到自己為自己做出的努力，看到自己實際上可見的進步，溝通並相信治療師的評估，都是非常重要且有幫助的，自己心態的變化，真的會帶來實際上的改變。
很多人會說，能做到可以讓一般人看不出來，就已經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對我來說，重新認識一個全新的自己，重新考慮生命中真正重要的是什麼，面對變化的衝擊，也許都隱藏成長的意涵。
我想「所有的經驗都很重要」這件事是最大的賦能，包括每一個跟我一樣還在歷程中的人們，或是想更認識這個議題的人們。
從看重自己的想法與感受開始，就是復原的第1步！
本文獲「愛長照」授權轉載，原文：「說不出話、認不得字，即使困在孤島，我仍懷抱希望」諮商心理師小鹿——中風病癒日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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