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李在鎔　敗在沒「壞到底」性格

摘要

「很少人知道如何壞到底或好到底。」十五世紀哲學家馬基維利的話，正可形容日前鎯鐺入獄的三星集團副會長李在鎔。他被《財星》（Fortune）形容為「科技界的無冕王」，受過新時代教育，卻擺脫不了舊時代包袱，他的被捕除了體制因素，也是他本人不夠「壞到底」或「好到底」的結果。

他出身哈佛
不搞官威，卻難證明自己

三星被李在鎔父親李健熙一手打造成商業帝國，但父子倆性格截然不同：李健熙生性孤僻，自稱「我沒什麼想見的朋友」，只和狗談心，連打高爾夫都是自己一人。

李在鎔則能說流利英、日語，他和摩根大通執行長戴門（Jamie Dimon）吃早餐，和雅虎創辦人楊致遠打高爾夫，連遠在義大利的阿奈利家族（Agnelli，掌握飛雅特汽車），也邀他加入董事會。聯想集團總裁楊元慶曾說，李在鎔有次來訪，「他查到我是哪一年出生的，然後送我一瓶該年出產的葡萄酒。」

李健熙打造出三星帝國，他視察工廠如帝王出巡：廁所內要噴薄荷清香劑，警衛要在紅地毯列隊歡迎，曾在李健熙旗下工作過的日籍工程師小黑正樹對彭博新聞網（Bloomberg）表示：「三星就是宗教，李健熙就是神。」

李在鎔卻平易近人，他獨自出行，不帶隨從，遇到人就說「你好，我是Jay（李在鎔英文名字）。」他還吩咐三星總部警衛，不要向他鞠九十度躬。外出時他別著自己的識別牌，喜歡帶外賓參觀三星的托育中心──這是為留下女員工而設的。一位不具名的三星前主管對《財星》表示，李在鎔「是個好人，根本沒有等級觀念。」

然而這個「好人」的致命傷，卻是「爺爺爸爸真偉大」： 李在鎔爺爺李秉喆創立三星，爸爸李健熙將三星打造成韓國最大財閥，李在鎔經歷卻相對蒼白，他在哈佛大學讀博士卻未拿到學位，他曾創立E化三星（e-Samsung），這是他唯一曾獨當一面的業務，後來在網路泡沫破滅後倒閉。

李在鎔在三星曾當過客戶長（Chief Customer Officer），這是為他量身打造的職務。二○一二年他成為三星副會長，但具體負責什麼業務，三星從未說明。《當索尼遇到三星》作者、新加坡國立大學教授張世真曾說：「我們不知道他（李在鎔）能幹什麼，」「他雖是下任皇帝，但他從未證明過自己。」

他受過新教育，卻擺脫不了舊傳統：他接受母親安排，娶了三星競爭對手、韓國大象集團公主林世玲；他從未接受任何媒體專訪，因為怕搶了父親風采。儘管李健熙三年前住院，他接班已是眾望所歸，但他尊重父親，始終掛名副會長，甚至還不進入董事會。直到二○一六年十月，三星因Galaxy Note 7自爆案陷入危機，股東臨時大會決定讓他進入董事會「鞏固領導核心」，他在名義上才正式接班。

李在鎔有舊時代精神，但他受過的新時代教育，卻又讓他想掙脫這些傳統：李健熙畢生和妻子維持婚姻關係，李在鎔卻結婚十一年後就離婚。李健熙「官大學問大」，曾要求主管放下手邊工作，飛到德國法蘭克福聽他訓話三天；李在鎔卻改善三星威權文化，二○一六年上任的三星電子通訊部門總裁高東真，聽年輕下屬建議推出手機新款顏色，這種由下而上的模式，在李健熙時代絕無可能。正如《紐約時報》形容：「李在鎔讓三星死板的文化變得鬆弛一些。」

他跟父親差很大
溫順出名，常向人道歉

但李在鎔卻不是父親那樣心意決絕的人物。一九九五年，李健熙發現三星生產電話品質不佳，他召集兩千多名的員工，當場放火燒掉十五萬支產品，剩下的還用大錘砸碎。李在鎔開始在三星全職工作時，他的辦公室裡產品都是索尼而非三星，他表示這是要向員工間接傳達，三星產品品質有待改善。

這種溫和是李在鎔的特點，《彭博商業週刊》形容他「以溫順出名」，這種個性使他無法徹底斬斷舊時代政商關係。李氏家族透過子公司持有金雞母──三星電子股份，子公司合併才能讓李在鎔有足夠股份掌握三星電子。但2015年他推動三星物產和第一毛織兩家子公司合併，因不符市場價值引起外部股東抗議。為取得持股的政府基金支持，三星「資助」韓國總統朴槿惠閨蜜崔順實，種下李在鎔今日被捕禍根。

2016年十二月，韓國國會針對崔順實案傳喚九大財閥掌門，在一眾上了年紀的老人裡，最顯眼的是居中最年輕的李在鎔。聽證會上九成問題衝著他而來，李在鎔頻頻道歉：「這全是我的錯。」一位反對黨議員Kim Han-jung還指著他罵：「若這是貴公司的面試，你這種表現肯定被淘汰。」

這充分凸顯李在鎔與父親的不同：李健熙畢生是別人向他道歉居多，李在鎔卻是他常向別人道歉。2013年，首爾一所名校修改規定，讓李在鎔兒子以「弱勢生」名義入學，被踢爆後出來道歉的不是校長，卻是李在鎔。四十七歲生日當天，他發表首次全國電視演說，內容卻是為了中東呼吸症候群（MERS）在三星醫療中心爆發向民眾道歉。

他有軟實力
結識賈伯斯，成蘋果供應商

然而李在鎔的柔軟身段並非一無是處，他能和蘋果創辦人賈伯斯建立夥伴關係，讓三星成為蘋果iPod的零件供應商。賈伯斯去世時，許多矽谷大老都未被邀請參加追思會，李在鎔卻是唯一被邀請參加的三星人。他和蘋果現任執行長庫克、Google創辦人佩吉也有合作，他還主動找上知名運動品牌Under Armour，接觸德國福斯汽車，收購美國行動科技商LoopPay Inc、巴西印表機廠商Simpress及加拿大雲端PrinterOn，這些都是李在鎔的「軟實力」。

即使在三星內部，李在鎔也非毫無作為：他試圖建立財政紀律，賣掉公司的私人飛機，他砸數十億美元建生技製藥廠三星生技（Samsung Biologics）上市至今不到四個月，市值已破十兆韓元（約合新台幣二千七百億元），比台灣筆電代工大廠廣達還高。

自從李健熙住院、李在鎔接班之後，三星電子股價上漲超過三成，去年Galaxy Note 7自爆案之後還屢創歷史新高。李在鎔就算不是諸葛亮，他也絕非阿斗。

他的致命傷：
複雜政商關係、反菁英情結

如果不是三星「太子」的身分，李在鎔或許能成為一位優秀的經理人，甚至憑著其溫和與見識，當上跨國企業執行長。然而他卻注定要繼承跨國企業兼家族生意的三星，又生在政商結構複雜的韓國，沒有父親那種「好到底」或「壞到底」性格，無法和舊時代政商關係一刀兩斷，再碰上人民對菁英日漸反感，促成了他今日下場。

《財星》曾經透露，李在鎔感到特別自豪的一件事，是他在自家屋頂上安裝的太陽能電池板。在他內心的深處，或許是因為這是他完全靠自己完成的作品。政商交織的體制、溫文儒雅的性格、父親的巨大身影，讓一個可能優秀的經理人淪為階下囚，這不能不說是一場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