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人類的不平等是先天的，但消除不平等並不是讓每人都變得一樣、過相似的生活，而是盡可能發揮自己不平等的優勢，去做對別人有惠而別人做不到的事情。因此，又何必明明出身好，卻非要過一次「白手興家」的過程，就是為了告訴別人自己的努力與艱苦不下於窮人呢？
既然貧窮的本質是人生欠缺選擇，出身好的想要透過體會貧窮，去對窮人有同理心這件事是不現實的。而一個出身好的人打扮得像無產階級，刻意穿得破破爛爛、吃粗茶淡飯住劏房，讓自己看起來就很像窮人一樣，也只是一種乾隆下江南式的角色扮演遊戲。
最壞的情況是產生反效果，當事人因此覺得自己已「體會過什麼是貧窮」，開始將自身沒有零用錢買奢侈品，或者簡僕生活的經驗，認定是自己已理解貧窮的滋味，當了一個假窮人。比起對窮人沒有同理心，更差的是以為自己有，甚至明明有錢卻以窮人身份為榮、跟窮人爭奪資源。
貧窮有一個特質，就是「依賴公共資源」，比方說政府補貼、公共房屋、公共交通工具、公共醫療、低層公職、救濟的物資或者慈善機構的服務。
最近我看美國的討論區，川普當選震驚了很多知識份子，因為不少川普的支持者就是那些有色人種甚至華人移民，他們不斷批評這些人愚蠢得竟然投給一個排外主義者時，我看到有人講他之所以支持川普，是因為他依賴救濟生活，而非法移民會使他排的隊更長，分到的資源更少。
舉一個比較容易理解的例子，例如窮苦的學生學習的環境與資源都較差，家裡沒有書檯甚至沒有桌子，沒有房間導致睡覺時很吵，課本與功課被家長破壞（香港以前就很流行家長發脾氣把孩子的功課全部撕爛或丟出街），家長動不動就以死相脅（我當教師時，就看過家長用菜刀砍自己砍到一地是血去情緒勒索孩子），加上經常被暴力以及被家長抱怨養育與學費負擔及兼職，他們如果還能夠學業有成是充滿血淚的。
對於這些人而言，少數人會選擇苦讀再取得獎學金是脫離這種困境的希望，而他們也很需要獎學金，但通常這些人都拿不到獎學金，為什麼呢？
你會發現很多拿到獎學金的人，反而都是家境良好，父母不用他們擔心，有安靜房間供他溫習、被悉心裁培的學生。在較好的環境下，自然事半功倍，從儀容到成績都勝過那些窮苦學生。
他們並不需要獎學金去脫離環境，但這些人也非常熱衷於爭取獎學金，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錦上添花，可能是因為認為獎學金是一種榮譽，可能是因為完美主義，可能是為了挑戰自我，可能是因為這能討父母歡心；有些人則期望日後事業有成時能夠講自己不是靠爸族，不久之後你就會在什麼商業雜誌看到「我雖然出身好，但不靠父母的錢，年輕時也很貧窮，我靠獎學金去完成學業」此類言論。
無論是哪種原因，獎學金他們要拿，條件較差的孩子能競爭嗎？在日本熱血漫畫裡當然能，在現實就比較罕見。
甚至更惡劣的情況是，學校或教師基於「集中培養優等生，期望他日後的成就可以嘉惠校譽」這點，把本來可能給貧窮學生的獎學金，盡可能的集中在本來的贏家手上，我不是假設，我見識過，當然別問我是哪年的哪個學校。
要看起來像窮人，或者體會貧窮，通常都會不自覺的參與分享了這些「公共資源」。
就像唐伯虎點秋香裡的公子們裝成乞丐去要飯，其實就是分薄了乞丐的飯。你有錢不去看私家醫療，就覺得要跟貧苦大眾一起輪公立醫院，你就為公立醫院的醫生增加了一人的負擔；有錢不做老闆創業當僱主去製造就業，跑去工地打工減少職位供應。
這樣過得「很平民」，真的會比較好嗎？
如果是個人的喜好，那也沒有辦法，總不能怪巴菲特喜歡喝可樂而不盡量喝高級洋酒，有錢老人就喜歡吃麥當勞不喜歡吃大排場。
但有些人這樣做，是因為覺得這是窮人喜歡的模樣，或者出於對於世界的不公平的罪惡感。在今天專上教育普及的年代，接受了社會科學的教育後，特別容易出現這種思想，畢竟普世價值提倡的就是人類平等。
但愈察覺自己出身優越，就愈感到人類並不平等而產生罪惡感，所以在大學裡，多的是明明家裡有錢，卻非要穿著拖鞋在路邊吃便當，所有東西都用二手，假期跑去有機耕種的知識份子。
然後通常也會導致不好的結果，例如充滿熱誠想要過下鄉農民生活的，被真正要耕田的當地其他農民批評他們分享了當地的水源。
當我跟朋友談到這點時，我朋友問「難道他們同意不良善嗎？相信人類應當平等不好嗎？」
如果察覺自己則是一個受益者，可是拋棄奢侈過像窮人的生活也不對，那應該怎樣？我告訴他們，窮人需要的東西，不是不患貧而患不均的「魚蛋論」，不是身旁的人都變成窮人。動機是善良的，但行為並不是窮人需要的。
不是說窮人沒有太多選擇嗎？如果想要令社會變得更好，你需要的是給予他們更多的選擇，不要對他們僅有的選擇競爭，並讓他們更有可能脫離困境。富有的人該做的不是一個「盡可能地平民，與平民一樣」而是「負起更多責任，做平民不能做的事」。
可能洗碗是勤勞的，但有錢的話，就僱用一個洗碗工，你可能就幫助養活了一個家庭；或者你坐經濟倉也沒關係，但你坐頭等倉你等於補貼了經濟倉的成本；花錢買讀不完的書可能不環保，但是背後做書店印刷寫書的，都可能需要你這個錢；頭髮你的確可以自己剪，但理髮師需要你的生意。
僱用性工作者也沒甚麼不好，你需要排解你的欲望，對方也需要付他的賬單；創業當老闆去令更多人有飯吃，比起跑去打工分窮人的飯碗對窮人更有利；如果你家不需要那筆獎學金，那就算有條件競爭，又何必去拿呢？
換句話說，出身較好的人真的想要嘉惠窮人，消費在窮人的服務與商品，承擔風險去僱用他們，因為這些是窮人需要，窮人想做也沒條件做的，也就是讓窮人更容易賺到錢，讓做得好的勞動者得到更多的獎勵。
人類的不平等是先天的，但消除不平等並不是讓每人都變得一樣、過相似的生活，而是盡可能發揮自己不平等的優勢，去做對別人有惠而別人做不到的事情。
窮人需要的其實是更多有利可圖的交易機會，需要的是更多人願意付錢換取他們努力工作的成果，同甘共苦的老闆很好，但是能帶領員工賺錢的老闆更好。
因此，又何必明明出身好，卻非要過一次「白手興家」的過程，就是為了告訴別人自己的努力與艱苦不下於窮人呢？
所以最近張國煒先生在談論自己成功時，直接說「我就是靠爸」，反而得到大家的鼓掌一樣，靠爸這種事情，大方承認就好，社會流行花很多心思去裝成不靠爸是誤區，靠爸族該做的是當一個幫助更多人的靠爸族。那比起大談什麼白手創業經，或者自己年輕時也在美國端盤子吃過苦之類有意義得多了。
本文獲「Chenglap 文章筆記」授權轉載，原文：【社會觀測#514】有條件就不要與窮人吃同一口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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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檔案_鄭立（Cheng Lap）
鄭立（英文：Cheng Lap），香港人。曾為中學教師，現為企業家，亦為《民國無雙》遊戲製作者、《光輝歲月》劇作者，香港中文大學比較史與公眾史系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