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想聽聽我以前的故事嗎?
如果是70年代、80年代的人,應該都記得「IMF外匯危機」這個可怕的經歷吧?我們家就是在這時候支離破碎的。我的父母在鄉下地方經營自營企業,為了抵抗IMF接二連三的衝擊,他們成為卡奴,持續靠貸款硬撐,結果還是走到了破產。當時我正在就讀大學四年級,我的弟弟正在準備第3次重考,妹妹則正在就讀大學一年級。
當時我們兄妹全都在準備國家考試,我跟小妹在準備司法考試,二弟則是在準備註冊會計師(CPA)考試。在艱困的經濟環境下,我們的父母跑去賣鯛魚燒、在中國餐廳裡工作、還經營一間小麵館,支持著我們三個人的經濟。但是在這種以補習班為中心的考試體制下,金錢的多寡直接決定了考試的合格機率。像以前那種獨身到廟裡讀書,或是兼職當著考試院管家(編按:考試院是韓國特有的一種租屋形式,用較為低廉的價格,提供住宿給到首爾準備考試的考生,而管家的職責則是負責管理生活環境),後來考上的高考生故事,早就已經消聲匿跡。
我是屬於平凡人的類型,但二弟卻是從小就很聰明,甚至很多人會說他是天才。高中的時候他還被選進資優班,接受以首爾大學為目標的集中教育。可惜的是大學考試考砸了之後,他步入我的後塵重考了3次,最後降低標準選擇了一間願意提供獎學金的大學,人生不盡如意。
當時我以考試院管家的身分同時兼職當家教,但是賺到的錢要用來支付每個月的補習費用、18萬元的餐費(約新台幣4,680元),以及考試院35萬的租金(約新台幣9,100元),手頭非常緊。如果二弟1個月開銷50萬(約新台幣1萬3,000元),錢就會不夠用。過去看到父親破產,我曾經囑咐自己「絕對不可以成為卡奴」,不過即便我知道成為卡奴的後果,我終究沒有其他選擇。
那年夏天二弟來找我。
「哥,我第一階段考過了。」
我真的替他感到驕傲,非常開心。
「但是我現在每個月可能需要100萬(約新台幣2萬6,000元)的開銷,為了準備第一階段的考試,我沒有去聽必修課,所以學校停止給付我原先每個月的50萬元獎學金。」
每個月100萬對現在的我而言根本不算什麼,但是對當時的我而言真的是天文數字。雖然我答應了他,但嘴唇卻顫抖不止。
「錢的事哥哥會想辦法的,你就繼續刷卡吧。」
債務就像雪球般越滾越大,我當時才親身體驗到成為卡奴的可怕。
看著日益增長的債務,我的手不斷顫抖。500萬元、1,000萬元…,我使用循環利率貸款,以現金信貸來償還債務。連要喝一杯300元(約新台幣7.8元)的罐頭咖啡,或是吃一條只要1,000元(約新台幣26元)的飯捲,我都要先考慮一下。
當時天氣逐漸轉涼,我接到了二弟打來的電話。
「哥!我考上了!」二弟竟然考上了,我就像是自己考上般淚流不止,真的非常開心,打從心裡恭喜他。那天晚上我們三兄妹在新林洞的西式快餐廳「Moleugen」吃著義大利麵一起慶祝。那天晚上我跟二弟說,「恭喜你,我總算安心了,小妹就交給你了」。從那天開始,二弟每個月給小妹50萬元(約新台幣1萬2,000元)的零用錢,支撐她繼續考試。二弟雖然當時是大三休學,但是立刻就被會計事務所錄用,展開了他的會計師生涯。
但是債務依然背負在我身上,總共1,500萬(約新台幣39萬元),我無法向二弟開口請他幫我償還,誰叫我是長子。父母在我身上花了如此多心思,就是想要我能好好照顧弟妹。
兩個月過去了,卡債一拖再拖,每天都會接到十幾通信用卡公司打來的電話,「請問您什麼時候才要繳款?」、「不好意思,請問債款什麼時候才能繳清?」。甚至還在NaverCafé(編按:韓國的社群網站)上叫我絕對不可以不接電話,逃避會讓問題加劇…。
我每天都像身處地獄,以第1名身分考上大學的那份自信感,早已蕩然無存。那時我才理解,為什麼有人會因為幾百萬元而選擇自殺,但是我仍然沒有自殺的勇氣,所以每天睡覺前我都會禱告,「主啊,真的很抱歉,但是我已經沒有活下去的勇氣了,求求祢不要讓我睜眼迎接明天。」
但是我每天都依然還是會睜開眼,就像詛咒一般。
我們家每年元旦都會一起去正東津看日出,但是自從破產,因為家裡沒房沒車,所以我們就改在父母住的往十里屋塔房一起聚會。
我連確切的年份都已經記不清了,但我只記得那年元旦的早晨我感覺特別悲慘,因為我還是在那天睜開了雙眼,不過慶幸的是當天是國定假日,所以不會接到信用卡公司的催繳電話。我找出幾件乾淨的衣裳穿上,然後提著從網路上買來,免費宅配到府的1萬5,000元(約新台幣390元)韓菓跟禮盒走出家門。父母所住的屋塔房到處都是黴菌,而且冬冷夏暖,但我們求的只是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
我抵達不久後二弟隨後就到了,他穿著整潔的西裝,兩手提著重重的牛肉與禮盒。雖然我很替他感到驕傲,但又真的覺得自己很寒酸。
跟父母拜完年,我們一起看完《無限挑戰》新年特輯後,二弟說特別的日子要買雙鞋給小妹當禮物,就去了明洞逛街。
那天晚上二弟跑來新林洞找我,「哥,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這樣我豈不就變成壞蛋了嗎?」
看來那天我並沒能藏好自己的情緒。在明洞的時候二弟問了小妹,「哥是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怎麼臉色這麼差?」,小妹就把這段時日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他。
我們家三兄妹之間本來是沒有祕密的,是連個人煩惱都會互相傾訴的關係,只要聚在一起總是笑逐顏開,我們甚至有幾年的時間,還三個人一起住在一間小套房裡。我們住在一間連屁味都散不出去的半地下室,互相咒罵一頓後,為了活下去還是只好把鼻子塞在窗縫呼吸。
自從二弟考上註冊會計師後,我故意不提自己的事,而小妹也為了不想給剛步入職場生活的二哥太多壓力,對自己下了封口令。
那天晚上從小妹口中聽到我的事之後,二弟在深夜跑來了新林洞,我們促膝長談分享了彼此的故事。「哥,你在這張紙上寫下你全部欠下的債務吧」,總體算起來大概是1,500萬。
二弟說,「就當作是我借給你的錢吧,以後你一定要還給我,所以你一定要收下」,等他一考到會計師,就會立刻把錢匯到我已經透支的帳戶裡。
我的人生從此重新開始。
我又開始有勇氣重新讀書,連去出社會工作的勇氣都拾回了。在這之後每當我遇到困難,只要回想那2個月每天被催債,甚至希望自己能死掉的日子,我就會渾身起雞皮疙瘩重新振作,這也成為了我每天只睡3個、4個小時,努力研究股票的動力。
財務自由之後我最享受的一件事,就是去餐廳不用再點最便宜的套餐,而是可以點自己想吃的東西。還有去買衣服的時候,不需要偷瞄價目表,甚至不用問價格也可以,喜歡的話只要說「請幫我拿一件」就行了。
以前只能從媽媽身上拿零用錢的我,現在已經可以給媽媽零用錢了,也第一次不再住月租房而是傳貰房。現在每當我看到媽媽和兒子的時候,我都會想起父親。
爸爸在事業倒台之後,為了繼續照顧我們,去了中式餐廳洗碗和煮麵,結果中途得了肺癌,被醫生宣告只剩下10個月的時間,最後在第9個月的時候就離開了我們。
大家都說人在死亡前會回歸孩童時期,我想起了爸爸在過世前1個月最常對我說的話:
「我們什麼時候要買房子?」
「我們什麼時候要買車子?」
「你什麼時候才要帶孫子回來?」
到現在我最抱歉的,是父親生前我們三兄妹都沒能結婚,當然更不用提孩子了,而且沒車也沒房。
但是爸爸去世後,神奇的是所有事都一件一件實現了。二弟率先結了婚,隔年輪到我結婚,再下一年小妹也結婚了。後來我先有了孩子,接著二弟和小妹也依序有了孩子,再來我們也都有了車,然後現在我們都住在電梯大樓裡。
我一直深信,是離開的爸爸很在意自己生前無法讓我們擁有這些,所以才在另外一個世界幫助著我們。因此每當重要節慶或是爸爸的忌日,我都會到爸爸安葬的追思公園禱告,然後向他撒嬌。
「多虧了爸爸,我在股市裡賺了好多錢,但是如果想讓媽媽過上好日子還不是很夠。爸爸要替我好好祈禱哦,只要來個10次漲停板,人生應該就會截然不同吧」,雖然二弟跟小妹都會說「夠了啦~~」,叫我不要再祈禱了,但是我仍對此深信不疑。
這和我是不是基督徒沒有關係,我相信這世界上一定存在著先祖的庇蔭,所以每次進行交易時,我都會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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