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很昏暗，百葉窗都闔上了，空調口在天花板輕聲嗡響。床邊桌上有一盞燈，燈罩米黃色的，帶點碎花。燈光照出她的輪廓， Cathrine坐在床前，頭髮鬆鬆披在肩頭，垂下眼簾，好像假寐。鐘嘀嗒響了一聲。

「十方！」 Cathrine睜開眼，看著我笑。「我想回家。」她說。
「快了！」我說。「順產恢復很快。」
「希望如此。」她說。
「小孩要住保溫箱，怎麼辦？」
我和她對看一眼，沒回話。

「你妹妹生完就不回去工作了？」她膽怯地問了一聲。

「她留職停薪，就是說...」
「我知道留職停薪的意思。十方，我只是好奇，好奇她怎麼都不擔心。她有房貸，我知道的，也沒有太多積蓄...」
「不說了，」我拍拍她的手，「別想這種事。」
「妳勸的？」 Cathrine問。
「嗯，我勸的，」 我聳了聳肩，「勸她留職停薪。」
Cathrine慘淡一笑，嘴角立刻垂了下去。「有這種姐姐真好。」
「我好累」， Cathrine說。

就算我分了神，也能聽出她聲音裡的焦慮。「我不敢離開，一下也不敢。但是我好怕，怕忙不過來。」然後，她突然急著解釋：「我不討厭做事，真的。但是實在太累，輪班也不固定。以後要接送小孩，要付保姆費，奶粉錢，尿布錢，還有房貸…我買了房子，你知道吧？那個壓力…妳知道那有多煩？妳明白嗎？我想離開，但是不敢。」

「放輕鬆，Cathrine。」我說，手掌輕壓白色床單那光滑的紗面。即使沒掀開，也能聞到淡淡的消毒水味。

1罐紅茶380元、2罐700元，你會買幾罐？

「1罐紅茶380元，」我深吸一口氣，想像著消毒水的清香滲進身體。「有人告訴妳，妳今天太幸運，我們促銷，」我停了停，然後說：「2罐700元，只要700元。Cathrine...」我的指頭輕觸床邊欄杆，淡淡一笑。「你買哪一邊？」
Cathrine坐在那兒，專注地看著我，一秒又一秒。
終於，她停了停，小心翼翼地說：「我？2罐。」
「2罐。」我笑了。「你很清楚，那麼大罐的紅茶，1罐就夠喝上半年，妳家裡還有很多茶葉。妳還是買2罐，是不是？」
「是，因為...」
「Cathrine，妳不需要，但是捨不得。第2罐紅茶妳根本喝不完，它對你沒有價值。

「突然之間，Cathrine愣住了。」「沒？沒價值...」
「Cathrine。妳在買進多餘的東西，妳在買進不需要，但是捨不得的東西。」
「我不會告訴你，你該留職停薪。我不會告訴妳，妳領到的補助扣掉保姆費，所剩無幾。我不會告訴你，你在冒著失去平衡生活的風險，保持妳的『後路』。我想提醒妳，你在買進不需要，但是捨不得的東西。」
「不需要，」她輕輕地、不帶任何表情的說：「但是捨不得。」

側著身體扭轉腰部，讓我非常不舒服，我側了側身，病床吱嘎輕響。

「我想，你該有新生活、新關係、新開始。舊生活已經毫無價值。 」
Cathrine低下頭，不自然地扭動一下，頷首表示同意。
「妳當初這麼勸妳妹的？」她問。
我笑了，伸出一只胳膊摟了摟她。
「我當初這麼勸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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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