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載過這麼多大體老師,從來沒有送過這麼遠的,這次破紀錄!」從嘉義運到台北的輔大醫學院,這趟旅程讓常送大體的司機也驚嘆。
「台灣也不過一個島,還好啦!」林惠宗先生淡然以對,車上運送的大體老師是他的太太徐玉娥,結褵23年,生死相送,千里也不遠。
林太太在早上過世,送進冷凍,運到台北,「那天的感覺很好!」很好?!怎麼說,「大體老師到輔大醫學院後,在大體室有接大體的儀式,神父知道我們信佛的,也跟著拿香拜拜,很尊重。」林惠宗先生回想當時的情況,沒有恐懼,只有他口中的「很好、很好啦!」人老實連形容詞都簡單,很好兩字,藏著滿意與謝意。
「怎麼這麼勇敢想當大體老師,身體被刀子切來切去,不怕嗎?」活著都難忍一刀,死後千刀萬剮光想都怕,我的問題,反映著我的軟弱,這問題是我的,卻不是林先生夫妻的,「死都死了,什麼都不知道了,都不知道了啦!什麼現世報、來世報都是胡說!」能看穿生死的人,往往是因為常穿梭生死,他是特搜救難隊的一員,看多了意外與無常,覺得自己每天平平安安,就是有福氣。
「捐贈大體很簡單啦,用手簽一簽就可以了,我神經比較大條啦!這有什麼好怕的。」夫妻倆決定捐大體,主因不想浪費醫療資源,「我看很多無效治療,很多老人家有終身俸,只要有一口氣在,後輩就可以領錢,就讓他在醫院「活著」,也有那種兄弟姐妹多,意見也多,誰都不敢做主,就繼續治療。」
每月開車3小時,探望亡妻大體
大體老師要做1年的防腐,家屬在第2年之後才能探望,春夏秋冬365天過去,林惠宗每月從嘉義開車3小時到台北看太太,記錄片「那個靜默的陽光午後」拍攝林惠宗的太太徐玉娥成為大體老師的故事,片中看到他常到大體存放室跟太太聊天,「你都跟太太聊什麼啊?」我好奇對話內容,「我跟老婆說,家裡都很好,兒子、女兒都好,我也很好,你放心。」鶼鰈情深,情到濃處,無聲勝有聲,我愛你,即便你靜默不能言語,我仍想找你說兩句,在自言自語中,林惠宗心理上得到很大的安慰,太太生命逝去,大體卻在心靈上持續陪伴著,「你都對太太報喜不報憂嗎?」我問著,林惠宗的答案不煽情,卻很動人,「我沒有憂可以報啊。」他看事情總往好的一面看去,負能量不上身,知足所以常樂。
「我太大當這個大體老師,我覺得很好,我可以隨時來看老婆,很不錯!」你不怕嗎?若大的大體室,當然不只放著太太徐玉娥的大體,「怕?怕什麼?大體室很好,很乾淨耶,旁邊都是老師,不會怕啦!」明亮的大體室,比家裡更無塵,凡人的怕,是因為無知,來過就成已知,也就不怕了。
所有相聚都有一別,大體解剖前的啟用典禮,林惠宗一坐上高鐵就哭得唏哩嘩啦,這是他最後一次能跟「完整的」老婆聊天,情緒如浪,心上洶湧,「我愈想愈傷心,這次之後,就不能隨時看老婆了,以前只要來大體室就可以看到,以後看不到了…看不到了…」最後一次的聊天,字字句句都要太太安心,「老婆啊…你要解剖了,學生會好好對待你,會好好對待你…」眼淚奪眶,鼻水止不住,淚水是相守一生的夫妻情。
凝視死亡,生命有盡頭大愛不止息
《那個靜默的陽光午後》記錄片,拍攝徐玉娥女士成為大體老師的過程,從防腐、解剖到火化的歷程,令人落淚的片段,導演陳志漢都刻意抽掉,他曾在受訪時表示,不想大家聚焦在「悲傷」,他想傳遞的不是鼓勵遺體捐贈,而是死亡是另一種層次的活著,思考自己面對死亡的想法與方式。這部記錄片在「友信醫療集團」的資助下,巡迴各大醫學院與護校,讓學生感受生命教育,無語良師幫助更多人成為救助病患的好醫師、好護士。
林惠宗在太太走後,夢見過她一次,夢中林惠宗坐在客廳,太太從門外走入,神情愉快的走到廚房,一切如常,「我覺得我太太現在過得很好,她去了一個很好的地方。」我調皮的問他,「你怎麼知道?」他理直氣壯提高音量地說:「她過不好,會來跟我講。」夫妻情深,生死相隔也無話不聊。
林惠宗先生的大愛不僅如此,「我跟導演跟上解剖課的老師說,這部記錄片可以拍續集。」續集?人都死了,怎麼拍續集,「續集就是拍我啊,我死了後也是大體老師,我叫導演拍我,導演跟醫生都說麥啦!麥鬧啦!認識了有感情,拍起來會怪怪啦!」
林惠宗人生觀豁達而樂觀,死生無忌,在乎的是如何遺愛人間,「我死後身體可以用就拿去用,當大體老師不用辦葬禮,這樣很好,我每次看到很熱鬧的出殯,請佛祖車、賓士車一整排,都覺得太浪費了,如果把這些錢拿來幫助弱勢,不是很好嗎?」言談都是利他,無己也無私,未來他將跟太太一樣成為大體老師,大體老師的愛猶如蒲公英的種子,飄散風中,宛若不存在,卻在每個醫學系的年輕學子身上,種下醫學知識的枝枒,等待他們日後成為醫生,小枝枒長成大樹,讓更多的生命得以被救治,讓人間有更多圓滿。
本文獲「黃大米粉絲專頁」授權轉載,原文:【大體老師故事(上)】【大體老師的故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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