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伊斯坦堡的機場，連不上網路的我，只能擦著手機螢幕打發時間。周圍嘈雜的人聲，全是各種聽不懂的語言，法語、德語、義大利語，當然還有土耳其語。這是一趟非常遠的旅行，從台北飛往義大利，而我現在身處陌生的伊斯坦堡轉機。繞行大半個地球，全長將近1萬公里。

「小夥子，你可以幫我看看手機嗎？」十多個小時沒聽到中文的我，瞬間醒了。眼前站著的是個亞洲面孔的「大媽」，在一眾西方人中顯得特別突出。她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拿著裝滿旅行文件的資料夾，背著背包，還拖著一個大行李箱。

「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剛剛還好好的，下飛機就壞了…」眉頭深鎖的她，把手機遞到我面前。

真沒想到我會在異國他鄉，幫忙解決老年人的手機問題。在處理的同時，我們也閒聊了起來。原來，這個「大媽」來自中國東北，名字不好透露，就叫她娟姊吧！這是她第一次自己獨自搭飛機，而目的地，是她半個家鄉──義大利。

「你是去義大利旅遊嗎？」我試探性地問。雖然她的行李量之大，看起來實在不太像要去旅遊。

「我在義大利已經待了16年了！以前是在服裝廠工作，下崗以後就想著要去國外，最後就來到了義大利…」娟姊原本是想要去美國，蛇頭也答應了這門生意（註：人蛇集團仲介，泛稱提供非法移民服務的工作者）。不過因為美國的移民管控嚴苛，遠遠超乎了她的想像。人蛇集團想將她喬裝成一名陶藝老師，無奈嘗試了2年，始終過不了美國大使館的法眼。

遲遲拿不到簽證的情況下，娟姊最終接受了蛇頭的提議，改往義大利謀生活。娟姊先是偷渡到法國，再輾轉到義大利境內。這一走就是10多年，沒想到當時的這個決定，改變了她的後半生。我也不禁佩服她的勇氣，年紀半百，居然願意前往完全陌生的國度謀生。

如同大部分人對義大利的印象，不脫披薩、義大利麵、名牌包，娟姊也是。面對未知國度，當時的她，也納悶自己能在義大利找到什麼工作。

服飾工廠工作16年內被抓4次 ：「沒關係，反正是罰老闆」
「在義大利其實很多中國人的，大部分都是沿海的省分來的，像是溫州、浙江…像我這種的東北來的非常少，當年也是吃了很多虧。」身為東北人的她，少了很多同鄉的幫忙，也始終難在當地的華人社群找到歸屬。也許是我的錯覺，竟在字裡行間聽出了哽咽。看著她的眼神，莫名有點不捨。

「我只是感冒啦，在北京的時候著涼了。」邊擤著鼻涕，連忙跟我解釋。我也開始好奇，究竟在義大利的中國人，到底有多少？

隨手查了一下，發現根據歐洲統計局（Eurostat）的資料，截至2019年4月份，在義大利合法生活的華人已經達到約29萬人。29萬人是什麼概念？相當於一整個彰化市，或者內湖區的人口。其中來自浙江的人口，占了將近90%。

像娟姊這樣，第一代前往義大利生活的華人，大部分都從事較底層的產業，例如服飾製造，或是餐飲相關。至於那些待得比較久的華人（發展了2、3代以上，並生兒育女），則是融入了當地的產業環境，基本上就成了華人面孔的義大利人。

「以前我都做些大牌子的，現在眼神不好看不清楚，就不敢做那種了…」娟姊揉著自己的眼睛，緩緩吐出這幾個字。由於原本就在服裝工廠裡待了大半輩子，娟姊最後也進入了當地的服裝工廠。雖然位處歐洲，但這些義大利服裝廠的工作環境並不是非常好，一天工作10小時以上是常態。吃飯、住宿，全部都在工廠裡解決。基本上，出了工廠她也沒認識什麼地方。

「但我現在這間廠的老闆比較好，工資是按件計酬的。所以像我這種老人，就比較不用擔心業績啦！」娟姊說在義大利待的服裝工廠，絕大部分老闆也都是中國人。這些工廠打著Made in Italy旗號，但是實際上衣服的製造，還是由中國人經手。

而工廠裏裡的工人，除了合法移民，還有許多遊走在法律邊緣的非法移工。聽到這，我不禁露出擔心的樣子。

「沒事，要是非法的被抓到，頂多也是罰老闆而已。」不知道是誇飾，還是想讓我放心。娟姊又花了30分鐘鉅細靡遺跟我描述「被逮捕」經驗。她說非法的移工被抓到，頂多就是扣在警局做一天的筆錄，之後又會被放回工廠。被抓不恐怖，只是比較煩人。經過多年的努力，娟姊說她現在也有了長期居留權。

「Attention, ladies and gentlemen. XX Airlines flight XX to PISA is now boarding at Gate 32.」不知不覺，漫長的登機時間就過了。

在上飛機前，娟姊還特意給我看了居留證。她和兒子現在也都住在義大利，全家人一起打拚。而今天這趟旅程，就是因為兒子沒法陪她坐飛機回義大利，所以只能通過手機「遠程幫忙」。我才知道，原來初見面時的她臉上的焦慮與滄桑，背後有這麼多故事。

不禁感嘆，這是多麼奇妙的緣分，世界上平行的兩個人，能夠在異國他鄉巧妙的相遇。

{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