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代理人」、「中國餓虎」,是外界對紫光集團董事長趙偉國的形容。
這兩週,趙偉國占據不少台灣媒體頭條版面,發言有時感覺有點囂張,諸如「你不對大陸半導體開放投資,我們只能去台灣挖人」、「想購併聯發科」等。
在專訪他之前,我們假設將會碰到鴻海董事長郭台銘般的企業梟雄。
畢竟,兩年之間,趙偉國集資約百億美元,以逾新台幣三千億元的金額收購全球科技公司,把一家還在賣草本健康茶的企業,改造成中國半導體航空母艦,還入股了台灣記憶體封測廠力成。
但訪問過後,與其說他是產業梟雄,不如定位他是中國新一代金融巨鱷更合適。
訪談中,他談「資本」兩字就說了三十三次,所有訪問,他幾乎言必談股價。這個商人,跟著中國政策支持的趨勢,挾著中國寬裕的資金,在全球大玩槓桿。
如紫光集團貸款人民幣二百六十億元(約合新台幣一千三百億元),收購硬碟公司西部數據(WD),因為相對WD在美國約十倍的本益比股價,中國股市癲狂時,半導體業的本益比可達上千倍。
未來台灣要交手的,可能都是這類中國企業家,他們會提出我們難以拒絕的交易。
力成董事長蔡篤恭說:「我的客人都在日本、美國。Intel(英特爾)是我的客人, Sandisk也是我的客人,WD(他)也買了,現在(他)跟美光也在談。以後,這些客人都不見了我怎麼辦?」「這件事如果不做的話,我認為力成沒幾年也會消失掉。」
他們也比我們想的實際,專訪中,趙偉國根本無政治上讓利合作的思考,他只想入主能賺錢的公司。
有意思的是,他也對台灣人的恐慌,提出「商業建議」:大家應該反過來,學會善用這些中國資本,藉此留住人才。
{DS}
這是未來與我們競合的中國企業,最真實的想法。
以下是他的專訪摘要。
問:你知道你的發言,在台灣會引起那麼大波瀾嗎?
趙偉國答(以下簡稱答):很多人肯定會反感,但等他們冷靜下來,認真思考,這對台灣未來發展是有價值的。
我不想大陸芯片產業的發展,是以犧牲台灣芯片產業為代價。你不讓代工廠去投資,我可能就在大陸去另搞一攤,結果是,層次上雖然有差距,但通過資本引進人才,我慢慢會接近你,最終受傷的,還是台灣產業。
反過來,如果我們投資了台灣產業,我和它一起發展,我就不必自己再搞。
問:現在除了力成,還有興趣投資其他台灣公司嗎?
答:其實美國是我們的投資重點,台灣不是。
台灣呢,只剩下聯發科。
其實展訊(紫光旗下的IC設計公司)跟聯發科合併是最好的選擇,這個新企業會非常強大,這樣,才能真正和高通競爭。
問:會想投資上游半導體代工這塊嗎?
答:我們不會進入代工業。至少目前不會,我覺得台積電,代工誰能和張先生(張忠謀)比?既然做不過他就不要去做嘛(笑)。
問:買完力成後,目前對台灣就沒興趣了嗎?
答:目前沒有。其實……,我還滿喜歡台灣的。台灣芯片產業基礎比較好,只是現在資本投入不足,高端人才流失。(但)另一方面,我覺得台灣法規政策,過於……狹小了。
問:美國不也是這樣子嗎?美國也不讓華為(中國最大電信設備商)進入市場?
答:但美國是可以講道理的,亞洲的文化,其實政府不太講道理。
{DS}
美國法律並不禁止你全面收購,沒禁止你做任何事,只不過,兩件事情,一個是反壟斷,在全世界我想都必須這樣,你不可能把市場壟斷,那是不允許的。第二,就是國家安全,美國其實就這兩點。
我們投資西部數據,你看,美國沒有什麼噪音,在美國(投資)更簡單些。
當美光這種新聞出現,有些(美國)政治家表達他們的看法,但輿論是非常中性的,至少美國人沒有寫出「紅色供應鏈」這個詞。(編按:紫光集團五一%股權被中國國有企業「清華控股」持有,被視為紅色企業。)
問:輿論,讓你感覺在台灣投資相對複雜?
答:其實大陸很多產業發展都是因為台灣限制,才發展起來。比如說面板,我是TCL的董事嘛,我原來是它股東,當時它買不到面板,只好自己做囉。如果早一點,台灣的面板廠接受大陸投資,或在大陸建合作廠,那今天廠就是他們的,還能是別人嗎?
問:近兩年你購併、投資這麼多公司,究竟想把紫光集團打造成什麼樣的企業?是像三星或Intel那樣的IDM(半導體垂直整合)公司嗎?
答:現在,我們正在打造一個產業生態鏈,特別是圍繞存儲。未來幾年,存儲是我們的一個重點。因為存儲增長非常慢,大陸現在沒有什麼人能做存儲。我已經有西部數據,還有新華三(惠普中國旗下的網路設備、伺服器公司,紫光持有五一%股份),未來我可能投資SSD(固態硬碟),這樣有封測、有芯片、有SSD,還有存儲系統,它是一個生態鏈。
我們是產業集團,也是投資集團。有些產業我們自己控制,有些產業我們通過投資來分享它的成果,我們不會像三星打造那麼緊密的整合。
問:紫光的重點是儲存,展訊跟銳迪科的角色是什麼?
{DS}
答:展訊主要還是在手機。銳迪科主要是物聯網,(銳迪科)這公司成功,是它擅長把芯片做得非常便宜,同樣性能,能把芯片做得最便宜的就是銳迪科。
問:不擔心購併這麼多公司後的管理問題?
答:為什麼大部分購併都會失敗?就因為整合。
我不做整合的前提,是一定要投資優秀的企業。它們(指集團內的公司)不願意合作,談不攏就談不攏沒關係。
問:最壞狀況,你以投資獲利角度看也划算,現在全球科技業估值普遍還是低。
答:所以我只選優秀企業(投資),必須是營利企業。
問:你會不會做敵意購併,閃電襲擊式的吃下一家公司?
答:不會,我們永遠只做友好收購。商業是為了求財,不是為了鬥氣。
問:比起「中國代理人」,你似乎更覺得自己是生意人,但你覺得你能甩開紅色企業的標籤?
答:每個政府都會鼓勵國家的產業發展,如果你在台灣做一個產業,政府不支持、不鼓勵的話,你也很難做起來。
但,我覺得企業和政府之間的關係啊,很像鐵路上兩條鐵軌,最好是並行,但永遠不要重合。你看王健林(中國房地產巨擘大連萬達集團董事長)有句話說,政府叫「離不開、靠不住。」我們不關心,也不參與政治,我做我的生意,但是,我不會去和政府在一起,我本人也不是共產黨的。
問:這兩年為何是你崛起?
答:有時不需要你很優秀,只須你「比別人優秀」。我不能評價我的同行,但我想事實證明,紫光做得更成功一點。
問:你是理工背景出身,為什麼你對資本有這麼多想法?
答:產業發展,背後(其實)最重要是資本這個力量。
{DS}
我們表面上看到,美國半導體興起,(其實)背後是大量的風險投資。大陸這幾年互聯網發展,背後也是風險資本在推動。阿里巴巴的成功,你看它多少投資啊?包括優步(Uber),還有大陸的滴滴打車,背後都是鉅額資本。沒有資本支撐,怎麼做生意?資本這隻手是非常強大的。
我覺得,我是資本家和企業家的混合體,在資本的人裡面,我更明白企業,在企業家裡面,我更懂資本。
資本你跟他講理想是沒有用的,他關心的是我投資下去,可以有多少回報,所以企業家要尊重資本的現實訴求。反過來,資本家要尊重企業家的理想追求。當這兩邊都能滿足,企業肯定會有好的發展。
問:對力成案的投資,也是這種分享獲利,但不干預管理的資本回報邏輯?
答:你看,金士頓(力成股東)有四個董事,它的股權才近八%,我只要了一個董事(紫光入股二五%)。協議上,我們註明不派管理人員,同股同權,我是有這個權利,但這件事是我主動放棄的。
問:現在這個(企業估值便宜)環境,也是適合你這樣的(資本家)?
答:任何事情都跟環境有關,如果環境不支持,你有天大的力量也無法實現。
問:你拿這套邏輯跟其他企業談,他們會被你說服嗎?
答:我不希望我說服你,我希望你了解我,你根據你的邏輯去做判斷。
我跟美國公司接觸,他們是驕傲的美國人、驕傲的白人,如果他們不認同你,那肯定是做不成。
問:你一直強調商業思考?
答:大陸很多企業,很多人已經有這種思考。
商業上的基本原則是對等,你看,我們資金投過來是投在台灣的企業。台灣企業有更多的資本,去進一步研發也好,還是去收購也好,會增強它的實力,也能有效留住台灣高端的人才。其實,資本幾乎是最有力量的手,企業或產業的背後如果沒有資本支撐,你是很難做下去的。
大陸對台灣的投資,我覺得開放以後,會對台灣整個殖利率或年輕人的就業創造非常多機會。如果台灣政府認為哪些東西可能涉及到軍事安全,你對這個它的技術轉移就做好限制,美國都不怕,你怕什麼?
問:所以你覺得,是台灣把這些事想複雜了嗎?
答:我認為是,我們是商業考量。我要對我的每一分錢負責,你要知道,如果你投資失敗一次,那資本就不再跟著你了,資本是逐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