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希臘,統計是一種技擊運動。」 安德烈亞斯.耶奧爾耶歐(Andreas Georgiou)在聽說自己要面臨刑事控訴和國會調查後,說了這句話。耶奧爾耶歐很傑出,曾經在華盛頓的國際貨幣基金(IMF)工作多年,如果要拍跟歐洲經濟災難有關的電影,耶奧爾耶歐或許可以由影星喬治.克隆尼(George Clooney)扮演。
2010年下半年,他從國際貨幣基金和歐盟空降,出任新成立的希臘官方統計機構統計局(Elstat)局長。幾星期後,他的電子郵件遭到駭客攻擊,幾個月後,遭到裁員的舊統計局理事指控他違反希臘國家利益。檢方後來指控他玩忽職守、偽造報表、偽造官方資料等重罪。
耶奧爾耶歐的罪名是:試圖提出與希臘經濟有關的精確統計。
特別是在統計官員承政客之命、粉飾統計數字幾十年後,他的做法真是可能替自己招來牢獄之災。這個案子關係至為重大,因為歐盟是否撥付紓困資金,救援希臘政府、防止希臘經濟崩潰,取決於希臘是否達成刪減政府支出與借貸的嚴苛目標。目標是以預算赤字占國內生產毛額(GDP)的比率表示,國內生產毛額是一國經濟規模的標準,是大家熟悉的術語,對大多數人卻沒有太大的意義。
交給GDP決定,真的正確嗎?
理論上,耶奧爾耶歐先生可能因為提出與前任不同的數字,而鋃鐺入獄,然而,千百萬希臘人的生活水準──他們會有工作嗎?他們需要在食物救濟站排隊嗎?──卻取決於他的數字。
GDP是我們衡量和比較國家表現優劣的方式。萬一耶奧爾耶歐先生真的入獄,一定是為了把「一切」加總起來而形成的抽象觀念──一切指的是釘子、牙刷、耕耘機、鞋子、理髮、管理諮詢、街道清掃、瑜伽教學、碗盤、繃帶、書籍、和經濟中數以百萬計的所有其他服務與產品──然後再用複雜的方式,配合季節性的波動,進行調整,同時考慮到通貨膨脹,再進行標準化,以便所有國家的統計只要再經過假設中的匯率調整,大致都可以互相比較。你明白了吧:這是從極為複雜的方法中得到的抽象統計,重要性卻至為重大。
因此,這麼虛假、這麼複雜、這麼抽象的東西,怎麼會成為決定經濟政策、影響希臘人民生計的極度重要因素?影響他們和我們命運的關鍵政治決策,居然是由GDP決定,這樣子到底對不對?每季GDP增加0.2%、或減少0.1%的差別,似乎會造成政府的命運跟著起伏。後者可能表示經濟衰退,前者可能代表當選連任。
GDP是代表經濟成就至高無上的標準,這種地位已經碰到愈來愈多的挑戰。這些批評也包括質疑GDP的統計結構怎麼會變得這麼複雜、以及這麼複雜的抽象數字實際的意思是什麼。但GDP也是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創造自由與人類能力的重要象徵。GDP以不盡完美的方式,指出創新和人類的可能性。GDP是人類創造力的重要指標,也是在愈來愈多服務與無形事物主導經濟的狀況下、人類互相照顧的指標。2002年時,美國經濟分析局宣稱,GDP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發明之一。」這是大家都可以了解的誇張說法。
GDP的計算方式
上過經濟學導論的人都知道下述公式:
[ GPD 的計算公式]
GDP = C + I + G + (X - M)
GDP =消費者支出 + 投資支出 + 政府支出 +(出口減進口)
因此這個概念似乎很簡單,GDP是本國經濟中所有支出之和。
大部分GDP是以市價計算民間部門產出或支出,但是,像政府所有作為之類的一大部分產出,其實並沒有市場性。這種產出必須用其他各種方法估價,例如用政府發給公務員的薪資來估算。政府的一部分支出也必須扣除,因為這部分支出由中間財構成:跟家具製造廠商購買的釘子必須扣除、以避免重複一樣,因此清除廢棄物或消防服務之類的政府支出必須扣除,因為這種支出屬於最後產出的中間投入。但是我們無法這樣做,主因是在實務上,不可能劃分最後和中間的公共服務。
怪象一:鰥夫娶自己的女管家,然後不再發薪資給她,會造成GDP減少
有些沒有市場性的產出、如沒有支領薪資的家事,不計入GDP,也是因為要衡量這種價值太難。這種情形會產生一種矛盾,例如鰥夫娶自己的女管家,然後不再發薪資給她,會造成GDP減少。
什麼東西才算是經濟產出?政府支出和家管服務(如清潔、自種蔬菜等等)都是很模糊的地帶。如果納入家管服務,可能使GDP的估計提高50%,遠超過政府的貢獻。
怪象二:律師幫壞人打贏官司,能讓GDP增加
還有一個比較廣泛的問題,就是「自行」生產的問題。就像家計單位在生產三餐時,必須決定要種菜還是買菜一樣,企業必須決定是否購買、還是自行生產組件或發薪服務之類的項目。如果企業決定自行生產,這些組件和服務就不會納入GDP中編算;卻會在生產過程中用光。然而,如果企業決定委外生產,這些組件與服務就會納入GDP產出中。
GDP還有一個聲名狼籍的地方,就是把律師和其他「壞人」的服務當成正面的事情;卡翠娜颶風、珊迪颶風或水災後橋樑和住宅的重建,也一樣當成正面的事情。GDP衡量產出、不衡量福祉。
怪象三:在家帶孩子不計入GDP、領錢帶別人的小孩就能增加GDP
GDP到底能反映出多少科技引發的創新?在考慮這一點以前,衡量經濟的某些部分,包括服務部門中的很多重大部分,就有一些令人困擾的問題。
試問,老師的產出是什麼? 是經過學校教育過的兒童數字嗎?是學生畢業時的平均成績嗎?是孩子獲得的平均最高後續資格嗎?或是他們一生可能賺到的錢?甚或是孩子在學到做有意義的工作、過完滿家庭生活的技能、也學會欣賞音樂或運動後,將來所能夠享受的生活品質?如果護士每天多照顧幾個病人,她的生產力大致上是不是比較好呢?我們是否應該只用某種方法,衡量病人的健康結果呢?美髮師的生產力是不是只看他們的剪髮次數,或是看他們根據剪髮品質或美容院環境,因而超收的費用呢?這些問題當然都無法回答,這種觀念其實並不適合,但是服務占OECD經濟體的比率超過三分之二。
是否把在家煮飯和帶小孩之類的活動納入的問題。長久以來,大家花在「家庭生產」的時間增加,有償工作的工時卻在減少。雖然帶小孩和煮飯的確是工作,卻也會帶來快樂,有些人主張在這些事情上多花的時間其實是休閒,而不是工作,因此不是經濟的一環。我認為這種說法不倫不類,因為很多人也喜歡自己有償工作的一部分,我們難道要因為他們樂在其中,就把這種工作從GDP中減掉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有趣的是,這種定義問題會在生活政治中突然爆發出來,例如,英國律師蘿拉.斐林斯(Laura Perrins)離職回家帶小孩期間,曾經因為新聯合政府規定職業婦女的托兒費用可以享受稅務抵減,打電話到電台的廣播節目去,批評副首相尼克.柯雷格(Nick Clegg),「我只是覺得奇怪,為什麼聯合政府歧視像我這樣在家帶孩子的媽媽……我只是覺得這條規定的目的是抬高GDP數字,因為如果我帶別人的小孩,就會計算在GDP的數字裡,我認為財政部完全只關心這一點。」
GDP的弱點:複雜性
1998年,美國提供185個電視頻道、141種在櫃檯上可以買到的止痛藥、87種品牌的軟性飲料,和1970年相比,供應巨幅增加,因為1970年時,美國只有5個電視頻道、5種止痛藥、20種軟性飲料。
個人電腦的種類在28年內,從零增加到400種,網站數目從零增加到將近500萬個。所有先進經濟體中,構成GDP的產品和服務種類都增加,比較上述產品和服務,目的只是要指出種類的增加十分驚人。
這種情形和GDP之間的關係是什麼?以生產餐具為例,不論我生產一把餐刀、一隻叉子和一隻湯匙,還是生產三隻湯匙,我對GDP的貢獻完全相同,GDP只計算品項的數量。GDP無法紀錄全部的成長,原因是GDP無法完全掌握經濟中產品範圍的增加。就衡量創新和客製化而言,GDP是差勁的方法,極度低估創新和客製化的程度。
為什麼將來需要針對「經濟」,進行更徹底的反思?個中原因本書已經詳細說明過,最重要的原因是基本上,經濟現在不是實質的東西,而是無形的實體。考慮品質和選擇的改善後,要把貨幣GDP劃分為「數量」和「價格」兩部分總是很難。品質和個人化成為服務的核心,或是成為所供應商品的一個面向時,這樣做已經失去意義。
把這種變化應用在經濟上,結果是更多人為義務創造價值,貢獻自己的心力(維基百科是典型的例子),或是利用自己的「休閒」活動,從事有償的工作(例如跟朋友在一起時,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或是把兩件事合而為一(例如造園專家先為家人施作新設計,再對客戶銷售新設計),市場上有償工作和無償工作之間的界線就會變得更模糊。金融危機使重新思考經濟價值觀念的需要,變得更為急迫。
同時,最重要的是,不要把GDP和社會福利混為一談。經濟的變化已經把GDP和福利之間的鴻溝擴大到空前未有的地步。產品種類、客製化加速發展,很多創造性專業或職業休閒與工作之間的界線愈來愈模糊…都表示GDP的成長愈來愈低估福利的增加。一般人認為,這樣誇大了我們的生活水準改善的程度,實際情形正好相反,相反的情形可能才正確。